.2.6
虾作为一种食物，是颇为奇特的，生活在水中却不是鱼，靠足爪爬行又不是昆虫，在食材的分类中非禽非畜、非肉非素，独立特行般存在着，又十分令人喜爱，单是称之为虾，谐意“笑哈哈”就能在宴席上占有一席之地。虾的种类很多，食法也大相径庭，我偏爱河虾。河虾一如其它河鲜，是逊色于大红大紫的生猛海鲜的，但我就是青睐它们的淡然和微不足道，就像许多人并不追随大鱼大肉而信任青菜萝卜。河虾既是特指自然生长在淡水里的虾，也是虾类的一个品种，对了，就是善画虾的大画家齐白石老先笔下的那种虾，有两只长长的螯，张牙舞爪。
河虾本是贱物，像狗肉一样上不了筵席，升斗小民用来佐餐，“小菜一碟”，无非虾仔炒韭菜、煎虾饼之类。老饕们想吃的是海里的大对虾，对虾稀罕于是才养殖了诸如基围虾、罗氏虾和九节虾之类的商品虾，堂而皇之登上餐桌，不过人们很快发觉“人造虾”的虾味不足，徒有其表，深感遗憾。通常筵席上总有一盆红光灿灿的虾，席散剩下的也是那一盆虾，于是，人们想起了曾经的河虾。河虾个小其貌不扬，人们敝之为“虾毛”，但吃过大鱼大肉之后回过头来，还是觉得河虾好，有一种持久力强、挥之不去的鲜味，叫人无法舍割。河虾成了餐桌上的宠物，不易吃到。
从前，乡村或城郊结合部的孩童是在玩耍中成长的，往往玩得很野，上房揭瓦也是常有的事，令大人伤透了脑筋。不过到河涌里摸鱼捉虾是不受禁止的，甚至会得到某种鼓励，因为可以改善贫乏的餐桌。大人们很难从市场里买到小鱼小虾，因为不值几何。此外，只有生产队干塘，大人小孩才可以你争我抢弄得到，这些东西不算公产可以据为己有，不过就手快有手慢无，每每这个时候，虾比鱼矜贵。如果运气好，捞到的虾多到吃不完，可以晒成虾干，制作虾米，是烹调的上佳调味品，比如虾米节瓜汤、虾干小炒王，等等。
现在，只有大江大河边的山野食肆才可以觅得到河虾，且身价不菲，然已挤身高等食材的行列，食肆会在醒目位置装一只水族箱，充上氧气，任由河虾畅游，活色生香。食客们驱车几十里上百里往往只为河虾，嘬一顿之后心满意足，大觉天上人间美味不过如此，回城之后三月不啖虾。一次，我们去得迟了，只沽到最后一斤河虾，上桌之时领导尚未埋位，面对身光颈靓的一盆虾，众人食心难禁，一致决议先下手为强，竟三下五余二扫了个精光，剥下的虾壳一鼓脑扔进了河里，不着一点痕迹，领导来到只责怪怎能不点河虾。众人话里有话，道是在船上吃虾果然是不错的选择，可惜今日售罄。
河虾多白灼，后来流行笼仔蒸，“治大国若烹小鲜”，虾河实在是太过鲜美，不可辜负，不作为才是最好的作为。吃河虾习惯手抓，谓之“抓瞎”。客人入席，主人会抓一把河虾放置你跟前，就这么撒在桌面上，这是最敬重最亲切的待客之道。河虾永远都是最先上的第一道菜。河虾清明最好，肥美，还圈一身的虾子，有如膏脂。广州的虾子云吞面无与伦比。清明过后，虾会蜕壳，耗尽精华，要等待重新长成。其实，大凡精致的食物多有自己的高光时刻，所谓“不时不食”。当然，吃河虾并非要等到开春，秋冬已经很肥美了。
北江西岸